紐芬蘭漁業 ：我腳下的云層正散落成漫漫雪片

我腳下的云正在化作雪花。 太陽穿過天空，從我身后傾瀉而下，照亮了觸手可及的云層。 云層之下，風呼嘯著掠過北大西洋，那里是海洋之子曾經成長的地方，那就是紐芬蘭。 此刻我站在這里紐芬蘭漁場，像一個天使，仁慈地俯視著我曾經愛過和恨過的一切。 記得很多年前的一個早晨，空氣中彌漫著魚腥味。

1956 年，加拿大圣約翰斯。

我低著頭坐在設備存放棚里，雙臂抱頭，手肘撐在膝蓋上。 我的膝蓋骨被壓傷了，而且我坐的木箱也狀況不佳。 大腿上仿佛有倒刺刺入，但我卻不想動。 這里一片漆黑，周圍彌漫著魚腥味，除了靠近屋頂的一扇氣窗，光線從那里投射出一個明亮的方形光斑。 我可以看到灰塵在光中漂浮，呈現出神圣的含義。 那道光柱，仿佛是通往天堂的階梯。 我想天堂可能也有魚的味道，而且可能是一個巨大的魚市。 入口處有一塊濕紅的巨大牌子，上面用白漆寫著“天堂中央魚市”。 市場里擠滿了各種攤販。 交易員們戴著新的或生銹的光環，背上巨大的白色翅膀，圍裙和橡膠手套。 到處都是死魚和腐魚的氣味。 攤位上方掛滿了人潮，大聲喊著今天的鮮魚有多便宜。 我的目光劃過各種光圈，充斥著陌生的面孔。 只有魚讓我感到熟悉。

我強行終止了自己的幻想，心想把天堂想象成魚市是不是褻瀆神明。 “魚市場是最熱鬧的地方。” 我給自己找了個借口，然后想也許天堂不需要忙碌。 不管怎樣，人類世界已經夠熱鬧了，鱈魚群也夠熱鬧了。 釣魚熱潮像瘟疫一樣蔓延。 我什至懷疑“釣魚熱”是一種類似于“猩紅熱”的發燒。 人們大聲嚎叫，開懷大笑，把鱈魚一條一條地移到岸邊； 魚兒也隨著海浪層層滾上岸，像海嘯一樣沖過防波堤、街道和房屋，涌向市中心。 海鮮市場。 這是一場持續晝夜的狂歡節，成千上萬的人沉浸在其中。 他們日夜飲酒跳舞，旋轉直至視線模糊。 除了喧鬧的搖滾樂和迪斯科音樂外，還有一卡車的伏特加。 人一無所有，但每個人都安于一無所有。 看來這是一場“猩紅熱”。 大家寧愿被燒死，也不愿等退燒后醒來。 這就像一個無盡的夢。 我想起了赫胥黎的《索瑪》，我可能已經等不及要看《美麗新世界》了。

我無意脫離。 我本該沉浸在這光與影的狂歡中，就像其他人一樣，用青春掩蓋無知，用伏特加掩蓋怯懦。 但我只能待在這個小屋里，從這扇通向天堂的小窗里望著門前的海灘。 門前的紐芬蘭就像俯視著大西洋和云端里冰冷的拉布拉多，帶著不屑和蔑視。 就像魚群一樣。 門被打開的聲音粗魯地把我從恍惚中拉了回來。 是米諾斯送來了食物。 他拿著面包和沙丁魚罐頭。 涌入房間的光線瞬間刺痛了我的眼睛。 “把你的魚拿走吧！” 米諾斯怒吼道：“沒用的獨角鯨。” 22歲的米諾斯身高超過180厘米，體格健壯，皮膚像海象一樣曬黑，黝黑且有裂紋。 但本質上，他仍然是一個愚蠢的白癡，和活了幾十年的成年人沒有什么區別。 “切。” 我像往常一樣，咆哮著沖向他，就像大人們說的那樣，嘴角流著口水，露出牙齒和爪子，眼窩都快裂開了。 我暫時理清思緒，就像酒精之于大人一樣，結束了今天的表演。

我的名字是約翰。 約翰·卡波特，發現紐芬蘭漁場的同一位航海家。 這個人沒有給予紐芬蘭生命，卻執意讓它承受死亡。 我和這個人沒有任何關系。 我被稱為這個名字只是因為我出生在圣約翰。 我的父親、祖父、祖父的祖先世世代代都姓卡波特。 就是這樣。 我在這個島上，或者說在這個小屋里生活了十幾年，看著那些沒有角的人們在外面過著平庸的生活。 只因為我頭上有角。

我出生后，我的父母帶我去吉普賽女巫那里占卜。 那個野發女人極力散布謠言，說我是撒旦之子，在我三歲生日的前一天，我必然會變成人形野獸。 我遵守了諾言，在那一天成為了今天的我。 每天喂我兩次，主要是鱈魚片或沙丁魚罐頭，如果幸運的話，我可以吃粗面包或蔬菜； 剩下的時間里，我透過墻壁看著我的父母和祖父帶著一群愚蠢的米諾斯人出海捕魚。 我的祖父有時會坐在我家門口看報紙； 我會看著我的兄弟帶領另一群愚蠢的米諾斯嘲笑他們自己的小撒旦。 我不需要睡覺，睡覺對我來說只是一種消遣。

我在又黑又潮、發霉的麻袋里聽過故事。 但講述伊卡洛斯故事的是勃魯蓋爾。 然后我感受到了奧登的《藝術博物館》：“一切多么平靜地遠離了那場災難……陽光依然照耀著，映照著白色的腿消失在綠色的波浪中……”我想我也一定會這樣死去。 我往肚子里倒了一把沙丁魚。 然而，在此之前，我已經聽過成千上萬的故事。 有一個男孩愛上了一只海豚； 有一個女孩把自己鎖在一個容器里； 有一位老人日夜吹奏風琴； 有一只白貓和一只黑狗。 晚上互相依靠。 而我，就像那些農民般的成年人一樣，很容易對別人的故事置之不理。

1977 年，日本濱松市。

我在水中醒來，眼睛還沒有聚焦，視野里是肉眼可見的最白、亮度最高的顏色。 一片純白，就像印度白紗麗一樣，我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天堂。 “梁子！梁子”我驚慌失措地喊著，掙扎著，水花濺滿了天空。 人間的喧囂終于傳到了我的耳朵里。 那些聲音就像一列火車向我靠近，最后將我包圍。 電視的聲音，爸爸打開報紙的聲音，媽媽打開罐頭的聲音，還有姐姐好像吃了辣的嘔吐的聲音。 灰色的樹葉飄落下來，我姐姐開始像瘋狂的倉鼠一樣擠出洗手液。

“夜藏！該吃早飯了！”

“哦。” 我聽到自己大聲回應，就像世界上無數的兒子一樣。

我聽到電視里播放著這樣的新聞：“加拿大從本月開始在紐芬蘭和拉布拉多設立海洋經濟保護區，只允許當地拖網漁船作業。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紐芬蘭漁業的鱈魚總數急劇增加。減少……”

“遲早會消失的。這只是一個新的家波團體。” 他父親的聲音淹沒了電視。 媽媽這才松了口氣：“還好北海道的魚夠我們吃幾十年的……”

“就像野藏即將成為河童一樣，而美智子……”

“我們美智子什么都擅長……”

我媽媽把鱈魚天婦羅早餐放在我的水槽邊上。 電視的聲音再次響起：“員工在圣約翰市的海灘上發現一具動物尸體，呈人形，額頭上有角，喉嚨疑似被拖網漁船的槽鉤割斷。” ”。

“嘖，簡直就是商場促銷的噱頭啊。”父親說道。 這次我父親是對的。 這臺機器雕刻的老煙民很少發表有意義的言論。 我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著面團里的天婦羅和鱈魚。

我把身體稍微移到水下，這樣只有鼻孔頂部露出水面。 爸爸拿起包就出去了。 姐姐像哄小孩子一樣囂張地說：“小野臧，美智子要去上學了！” 水手服的裙子在門外晃動著。 媽媽把餐具放進柜子里，脫下圍裙，提著一大袋雜貨出去了。 我再次沉入水中，看著梁子向我走來，我感到胸口一陣麻木。 她灰色的皮膚上泛著光點，從我的目光看來，邊緣甚至有些透明。 她光滑的背鰭和脊之間的連接處形成了一個幾乎完美的凹陷。 這時我看到了她的發泄，我恨不得用手前的肉墊或者小指尖輕輕地擋住那個鯨魚特有的構造精巧的器官，就那么一會兒，以免造成任何損壞。 讓她窒息，甚至不讓她感覺到。 梁子的腹部似乎隨著水的流動而變成了粉紅色，然后整個人都變成了粉紅色。 這粉色是泳池上方窗外櫻花的顏色，世界上沒有比這更美麗的顏色了。 即使夕陽西下，泳池的藍色地磚和美智子的深紫色浴衣。 不，只有這樣的粉紅色。 涼子的粉紅色開始隨著水流涌動并蔓延，我的手臂也被染成了粉紅色。 我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溶解在這個顏色里了。 櫻花在我的周圍綻放，花瓣一片片地開放，枝條與梁子背上的花枝交織在一起。 梁子，白海豚梁子，就像波利切蒂筆下的維納斯，矗立在玉色貝殼中央，從海面緩緩升起。 我要成為風神，化花瓣為香風來沐浴她。 我用雙臂擁抱涼子的長吻，潮水在我們身上起伏。

我無知的父母和聰明但無知的妹妹永遠不會知道我那不足一米深的水池里蘊藏著整個西太平洋。 他們不會知道梁子，也不會知道梁子的美好生活。 他們只知道鱈魚的味道。

他們只知道，葉藏已經不存在了。

1999年，中國香港

“切，真可憐……”我從來不相信這種荒唐的故事。 但那個叫夜臧的孩子，是否還像死魚一樣腐爛在地球的某個角落呢？ 也許這里的一些塵埃曾經是他的一部分。 我感到胸口發緊，就像胃里的氣體沖擊著我的心臟。 面對這個故事，我是感到嘲諷還是同情呢？ 又或許還有一絲共情，不，不可能，只是共情而已。

“這是正確的。” 是我的女兒，我的鴿??子，還是海鷗給我講了這個故事，她此刻很吵鬧。 如果不是她堅持叫她“保姆”，代表她港鳥的身份，我真想叫她“美客太太”。 “能對付我的人，說不定就是公主……”

我真的是一位公主，在一個迷你容器里稱王稱霸。 我自嘲一笑，臉色一變，表情陰險又辛辣：“公主竟然隕落了。” 女兒不置可否：“時代變了。” 我想起在書上讀過的一句話，“新時代總是在變化”。 出現了新的墮落。” 我認為自己是“新時代的墮落者”。 我無奈地把狄更斯下架，給諾仔喂了一些《最好和最壞的時代》，作為給我講故事的獎勵。

我感覺到太陽從天的中心直射下來。 然而我的集裝箱周圍都是高樓大廈，情況和幾年前被拆的九龍寨城沒什么兩樣。 只有墻頂的通風口反射著一點金色的陽光，但當我們進去時，金色已經褪去，變成了完全的藍色，就像黎明前昏暗而平靜的湖藍色。 我仿佛生活在海底，魚兒也有它們的天堂。 想到這里，我松了口氣，拿出女兒之前買的炸鱈魚。 一人一鳥默契地沖進炸魚的香味里。

只見門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血肉碰撞。 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話了。 我聽到孩子們大聲唱著關于我的鵝媽媽童謠：“瘋狂的女孩住在鞋子里，可憐的烏蘇拉沒有米……”但他們從來沒有意識到我在這座被圍困的城市里。 這里是灣區最熱鬧的地方，但再熱鬧，也還是有黑暗。 有無數墮落的靈魂生活在黑暗中或集裝箱里。 對于天堂來說，大概也是如此。 叔叔阿姨們正在為打折的紅燒菜狂歡，像剛一個月大的小豬一樣沉浸在紅燒菜堆里； 雜貨店老板像胡桃夾子一樣責罵在門口抽煙的快餐店店員； 孩子們想著鵝媽媽，他們憑借著天真的傲慢和無知的外向，欺負了集裝箱里曾經和他們一樣的人。 這是死神的狂歡，一場生發與鮮血的盛宴。

模糊的死神身影像惡魔一樣在酷熱中掙扎

直到任務結束——

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死亡的陰影

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人類就像他正在收割的小麥

但在這次死亡中

沒有什么是悲傷的

事情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

一切都沐浴在美麗的金色陽光下

我大聲朗讀梵高的《收割者》，就像他面對這壯麗的場景時所做的那樣。 如果天堂是一個魚市，那么死神就是一個手里拿著魚鉤的漁夫。

我把鉤子架在喉嚨上，抬頭看著天花板，鏡子閃閃發光。 我聽到孩子們還在唱：“可憐的烏蘇拉沒有米……”可憐的烏蘇拉是一條魚。

這一天，紐芬蘭漁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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